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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文論藝 9

Random Walk in the World of Art 9

從攝影器材談範式轉移

From Photographic Equipments to Paradigm Shift

在没有平板電腦和智能手機的年代，攝影機，音響和汽車是往日男孩子的兒時夢想，學生年代節衣縮食的第一筆貯蓄，金額有限，是買攝影機便是隨身聽 （walkman)，拿到第一份薪金時便準備學駕駛，然後買一輛日本小房車，跟著才是置業。所以攝影機和個人音響可説是年青男孩奮鬥的目標和動力根源，看 到家境富裕的同學拿著這些超級玩具曬太陽，眼晴被亮得瞎掉才激發起窮家男孩子努力讀書的鬥志，物質主義得很但很實在，否則男孩子通常都是混混噩噩地走完了 小學和中學的階段便算長大成人了。

當年購買那些超級玩具，原則很簡單，就是「只會買貴，不會買錯。生產商開發一個型號時，會花上不少時間，而一個型號的生命週期（product life cycle）亦很長，稍有家底的，仍在使用祖父母當年購置的攝影機，仍是少年十五二十時的小朋友來説，這些家當恍忽似是天長地久般的歷史文物，特别是那些 德國的產品，每一件都精緻結實得像從天神的藏寶閣中偷來的寶貝般，相比起原來物主短暫的人生，似乎更能經得起時間考驗，完全想像不到它有下崗的一天。

其實從音響器材的發展模式，已看到傳統觀念注定有被顛覆的一天，日本生產商明白到歐洲的機械工藝技術，已經發展到幾乎達到巅峰，後來追趕的要超越談 何容易，便想到將電子技術結合機械的方法，還將產品的開發週期大幅縮短，消費者為了追求功能上的輕微升級，便乖乖地掏腰包更換新型號，這種高頻率的產品開 發模式，曾造就了日本經濟的神話。但日本的產品還是望著歐美的產品來模仿競爭，除初期的質素有些勉强外，後期的產品，漸漸走向高檔，一台音響，攝影機，電 視機等，可以經久耐用，其中一些會損耗的零件，拿去做維修後便如重獲新生；用久了，大不了是外觀有點磨損，機能則没有顯著的下降，反而滄桑味中又散發著飽 歷風霜但老而彌堅的傲氣。當年由於阮囊羞澀，買下的幾台攝影機是國產和日本的出品，已經不是德國的經典品牌型號，一直未曾做過維修，依然性能良好，最常用 的兩台日本單鏡反光機，照了成千上萬筒的膠卷，性能跟全新時没有兩樣。單反機的鏡頭，到今天仍然能在最新一代數碼機身上正常運作，看著兩個世代的新舊攝影 器材所構成的奇異組合，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所以從前的玩家，都是盡自己的財力，盡可能挑最昻貴的型號來購買，反正當時都假設買來的東西能終生受用，甚至 傳給下一代做家當來顯示文化修養的深厚。

當影視音響器材走進數碼世紀後，產品的生命週期更短，寧買高價貨的思維很快便被證明是錯誤的，除非你有用不完的金錢。高檔貨品，即使推出時性能強 勁，但相對新型號的功能，很快便令它的物主難以忍受，即使不被拋棄亦被打入冷宮，長年不見天日，到最後，還是難逃被棄置在堆填區的命運。想想由第一代的專 業數碼相機進化到現在最新一代的專業相機，性能不知提升了多少倍，不出十年間，當年豪花幾萬元買回來的所謂專業機，還比不上一台幾千元的入門機，更高檔的 數碼機背，印像中好像是二千萬像素，初推出時驚為神品，開價二十多萬港元，聴聞有些攝影師是以分期付款購買的，到現在，入門機好像也有二千多萬像素。以往 一台高檔膠卷攝影機，可以寄望用它往後漫長的服務時間來抵消它的投資，只是當攝影機和感光片結命合在一起後，好好的相機，價值便隨著感光片的落後而下跌。 每當看到職業攝影師拿著前二三代最頂級但像素比現在入門機還要低的攝影機在工作時，便知道又是一個太早花光器材預算而無奈使用落後工具的人士。專業機的機 背，因為可以分拆，感覺還好一點，但實質上，如果用從前的購物觀念，產品週期的估算過於樂觀，追求高檔器材太急，對原來要精打細算的職業攝影師來說，仍是 一個令人遺憾的决定;在技術進步神速的年代，精明一點的方法，是考慮購買二三線型號或次一代的高端產品，可以為自己保留一些財力，當然，那些預算寛裕的大 師當然不在此限。

雖然搞技術的「發燒友」，總會説出很多理由來說明最新最高檔專業機的像素比低檔機的像素更有效，更 能完美地把鏡頭投射在上面的影像保存下來，但搞創作的人，鋭利清晰和色彩準確不是唯一考慮的創作元素，相片也不一定是放得愈大便愈高層次，如人像攝影，繪 畫或雕塑，捕捉人物的神情和構圖便更重要，蒙娜麗莎的微笑，便是達芬奇把模特兒最動人神秘的一笑凝固下來。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人像攝影大師尤索夫卡殊 (Yousuf Karsh)照片內的主人翁，包括丘吉爾，海明威，德蘭修女等，不是專業模特兒，但在他鏡頭中，神態有如文藝復興時代古典畫大師筆下的人物，表情豐富卻又 不失自然，完美地捕捉到攝影對像的最佳神韻。對動態事物作一個藝術紀錄，尋找决定性一刻，靠的是藝術家的直覺和敏鋭觀察力，没有這種能耐，拿著最高檔的工 具也是徒然。

丘吉爾 Winston Churchill by Yousuf Karsh, 1941 Source- wikicommon media	Hemingway by Yousuf Karsh Source- wikicommon media

同様享負盛名的上一世紀自然風景攝影大師安素亞當斯（Ansel Adams），一生堅持用4x6吋至8x10吋的 黑白底片拍攝自然風景，拍攝時用巨型腳架固定攝影機，確保不會有搖動，相片是1：1地用底片印出，從不放大，用貌似平庸而實質經過精心構築的構圖和超乎尋 常的細緻景物來重現大自然的面貌，排除華麗色彩的表達方式跟中國水墨畫的意念一致，對細節的追求，則是一貫西方古典寫實主義的傳統；在對比其他攝影師的大 度彩照時顯得異常細小的黑白照片上，卻是氣勢磅礴，美得令人窒息的大自然，充份發揮了以小御大的高超技巧。表面上，大自然風景屬静態攝影，按快門的時間性 並不是那麽重要；那是常人對時間的誤解，人物攝影大師捕捉的，是和拍攝對像互動相處數小時内他或她那最動人的一秒，而自然風景大師所等待的，是一年甚或一 生中難得遇見那扣人心弦的一刻，從時間的相對性來説是大同少異。據大師本人及他的學生描述照片拍攝的過程時，尋找和等待的時間佔去大部份。

The Tetons and the Snake River Source- wikicommon media	National_Archives_79 Source- wikicommon media	McDonald Lake, Glacier National Park, Montana Source- wikicommon media

和現在的數碼攝影相比，上世紀攝影大師的底片攝影，物質的局限性令他們學會會等待，選擇和溝通，他們在等待中培養出對藝術創作的誠意和耐性，在選擇 中訓練出鑑賞的判斷能力，在和攝影對像溝通互動中懂得對被攝者和他背後故事應該存有的尊重。專業創作人，實在不必做器材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