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智談 WiStupiDialogue
文化茶寮系列
Culture Jabber Tea House
2.14 中華文明 5
Chinese Civilzation 5
(從內省及合作中取得平衡 vs 從分權及對抗中取得平衡)
21/3/2015
愚:前輩,上次説中國文化的生命力時,你説比希臘還強,但西方以復興希臘文化自居,看現時情況,仍是西方領先,怎能説希臘文化生命力比中華文化弱呢?如果西方説的希臘文化是表面説法,實質是什麽呢?
智:我不也是説過,享廷頓將西方文化定義為希臘,羅馬和基督教文化的複合體嗎?這三種文化其實有很嚴重的內部矛盾,據現時西方主流的歷史觀點,古希臘雅典的城邦文化,也只是追求貴族內權利和自由的平等,沒有奴隸承擔著一切不平等的庶務責任,便不可能有貴族們的高尚精神生活和豐盛的物質生活。羅馬作為被希臘人視為落後的一個蠻族部落,卻征服了希臘的所有城邦,性質上跟五胡亂華沒有分別,都是禮崩樂壞,但希臘卻不能靠自力翻身,這是欠缺生命力的一個明證;其次,如果希臘文明先進,羅馬何以沒有保留那怕是極少量的希臘文明的信物,是千古懸案。按一般説法,羅馬初期借鑑希臘模式,採用元老院共和制,但統治貴族的精神和物質生活,仍然是建基在奴隸的剝削壓迫上,採用征服和嚴刑峻法統治一切統治精英階層以外的民眾,維持龎大羅馬帝國的秩序,天主/基督教的宗教文化因而得到發展的土壤;因為天主/基督教和大部份宗教一樣,是被壓迫剝削者的心靈歸宿,能撫平他們現世中的不幸帶來的創創偒,希望用智慧,仁愛,勇敢和堅忍(四樞德)來修持,從而獲得人在死後的救贖,得到永生。由於沒有暴力反抗的意圖,對羅馬政權危害最輕,結果奴隸的信仰成為羅馬的國教,進而形成中世紀政教合一的神權政府,本質上封閉愚昧,令歐洲成為歐亞大陸最落後的地區;如果西方一直奉行羅馬帝國加上教會合一的文化,是難有出路的。
愚:這樣説來,西方文化必定加入了新的原素,才能發展成今日的格局。
智:哈哈,對了,到文藝復興時,西方人苦思著如何擺脱落後,就像今天今天的我們,大量中東,印度及東亞的典籍被翻譯成拉丁文,同一時間,有人意外和 幸運地發現了古希臘諸聖的中東語言譯本,再譯回拉丁文,然後便是啟蒙時代的思想家,用這些著作中有關平等,人權及自由的概念來挑戰當時的神權,王權和封建 貴族的特權。所以,當西方人處於弱勢須要反抗強權時時,希臘及宗教內有關平等,人權,自由和個人修持的精神文化便成為支柱;當處於強勢面對弱者時,羅馬的征服和法治下的秩序便成為主流。其中説得上一以貫之的,便是他們極大化自己利益的原則。
愚:前輩,那處於強勢下所作的行為,不正是霸權嗎?
智:哈哈,正是,我換了個説法,看你是否清醒,所以西方文化,有文明一面,亦有野蠻陰暗一面,當得勢不饒人之時,很容易不知收斂克制,但身處弱勢時,斯巴達式戰狼三百的愚勇或雅典的自由散漫令古希腦滅亡,所以沒有逆境生存的能力。直至吸收了天主/基督教的堅忍,才懂得應付逆境。簡單來説,希臘,羅馬及基督教文化是西方現行文化的三個支柱,缺一不可。可 是他們採用的權力制衡方式,是著重外在對立力量的制衡,例如弱者聯合起來,形成足以抗衡統治階層的力量,然後以明顯(explicit)而正式 (formal)的規章制度將強者的權力禁錮起來,如果大部份人口都如 Alexis De Tocqueville所説那樣,具有崇高的道德情操 (morality) 和信念(faith),內部對抗便在議會中或抗票箱中解決,但這種純粹以算術大多數計算方式得到的民意,並不能代表正確,亦不能反映整體利益,對少數人的權利處理不好,便爆發成暴力衝突,內部矛盾變成敵我矛盾,族群一分為二或更多。從這方面反觀中國文化,便有另一種的體會。
愚:那前輩説來聽聽,我倒想知道中華文化中,弱者面對強者的對策。我聽到很多高牆和雞蛋的論説,只是有時也不禁在想,難道雞蛋就不會有錯嗎?
智:你想通了;如果我手無搏雞之力但卻好是生非,向一個二百多磅的重量級拳王挑機,那強者豈不是要自殘成弱者才能跟我講理,那些説道理必然在雞蛋一邊的,如果不是曲解了村上春樹,便是名人也可能不是永遠正確,他表達的,可能只是對弱者的同情,卻可不見得他明示或暗示弱者必然道理正確,否 則恐怖主義也都是正確了。但西方權力制衡文化所以難以在西方以外的世界成功,便是過於依賴外力制衡,在未有足夠抗拒時,強者會依法將本身利益極大化,構成 對弱者的壓迫。遇到彼此相持不下,便是無休止的傾輒,福山所説的政治秩序,根本無從建立。你知道平等,人權和自由的最大敵人是什麽嗎?
愚:是強權嗎?
智:不是,是這幾個概念本身,或清楚點説,是無政府主義那種毫無約束的個人權利、自由和平等的觀念;説平等,每個人都有同等的生存權和發展權,但卻不代表所有權利都是人人平等;例如每人有讀書權利和自由,卻沒有未通過考核便取得學位的自由,有自由交易的權利,卻沒有未支付市價費用便取得商品及服務的自由。要維持社會的秩序和公平,便會出現不平等,這些不平等是維護公平而導致。但一些政客卻不斷將一些有條件獲得的次生權益説成是與生俱來的基本權利,相信這些理論,每個人都將精神放在如何分享别人的勞動成果而不是自行創做成果。天主/基督教的四樞德,我説過很多次,是和儒家的思想一致的,而克己復禮為仁及仁政的王道思想,是對強者的內在制約,至於外在制約,並非沒有或不存在,而是隱而不發,孟子説得清楚:「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時,然而旱乾水溢,則變置社稷。」社稷之神不稱職,諸候可以更換之,諸侯不稱職,天子可更換之,天子不稱職,人民可更換之。這思維和問責制相同,但西方政客卻將問責關係簡化成主僕關係,弄假成真便造成作今日常見的爭而不議,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的亂像。
愚:唔,西方政府公職人員自稱公僕,那不是為問責精神的體現嗎?這正是西方文化吸引年青人的地方呢!
智:你真的相信西方公職人員都是公僕,聽命於老百姓嗎?那得要看你是在什麽的情境中,如果沒有爭議的一般接觸,以西方人的普遍教養水平,都保持著起碼的禮貌,並非因為什麼主僕關係,但當這些公僕執行職務時,都是徹頭徹尾的威權代理人,你要以主人自居只會自討苦吃。
愚:那中華文化如何體現領導人的問責呢?有理論,但實際又如何
智:先説儒家的思想,按孟子的説法,領導人固然要戰戰兢兢,時刻警惕,盡量為百姓謀福祉,行不忍人之政,也即孔子所謂之仁政,克己復禮為仁,不必依 賴外在制約來約束自己的行為。至於百姓,雖説民貴君輕,不等如任何人可以以主子自居,隨便以外行人或下愚者日夕指點專家或上智者如何管治社會,由於賢愚賤 肖各有不同,百姓便借助士人作為橋樑,將政府及大眾的意見統合起來,百姓是權力上的弱者,不等如可以無理取鬧,以雞蛋自比來為不合理之行為做藉口;克己復 禮同樣適用於老百姓。中國社會,逐漸發展出士農工商的四民觀念,但四民並非世襲的階級觀念,而是功能性的,而且中間有游走的通道,任何人都可以在四民中轉 化,農民可以憑十年寒窗苦讀而晉仕,士人可歸隱泉林務農或營商,商優而仕亦大有人在,中古以前,這種階級流動性的觀念和實踐,彌補了帝王世襲的缺陷,當時 是超前世界的。儒家理論,如果沒有皇室世襲的限制,令領導可以選賢與能,從單一家族擴大至全民,實踐上,絕不會輸給任何文化。至於一些人猜想歷史上某些時 期,中國其實實行虛君制,但我不大認同,因為成不了顯明的制度,也不是一種有普遍認同的潛規則,虛君很可能是皇帝無能,受其他人挾持,不過是一種美麗的想像吧了。
愚:你説全民中選賢與能,那不就是西方的普選嗎?
智:那正是誤區,那些光從書本,傳媒,政客等言論來理解西方文化,硬 要將普選跟全民中選賢與能等同起來,再將民治跟民有及民享綑綁起來,普羅大眾如果當真,以最高管治者自居,有什麽不合自己心意便隨便撤換官員,更改政策, 結果政事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有法等如無法,官無實權,策無實效,一切隨民意搖擺,專業科學和理性靠邊站,失去遠見及連貫性,體意這種低層次的民治,那社 會管理便是一團糟。普選的公義,根本就沒有必然的科學和客觀基礎,如果將這個觀念引申,那司法官員為什麽不用普選,如果因為法律專業,為什 麽立法委員可以普選?如果普選代表正確,那乾脆取消法院及行政部門首長算了。其實間選還是直選,普選還是代表團內的選舉,不能一概而論,還是要看適用情 況。
愚:但前輩的意見,在今日的環境,大多數人很難聽進耳內,誰都愛當家作主,在普選下,公職人員自稱公僕是很動聽的。
智:哈哈,既然你説到公僕,我又再談談這個誤區吧!西方的普選和公僕的稱謂,帶有極多的虛假和偽善成份,他經過幾百年的摸索,才找到平衡點,我説過 多次,實踐上並非如表面的宣傳那樣;政客攪親民秀,是公關門面功夫,但擺官威的,卻是執行人員,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當然還有扮黑臉,明白沒有?
愚:前輩言下之意,西方的公僕並不是我們所想像的那樣親民,沒有一點官威的。
智:好吧,我先用一個更貼近大家生活的例子吧,就以公司所在的大廈為例,業主通過大會選出管理委員會,相當於公司的董事局,依程序委任管理公司管理 物業,按一般人理解的西方問責制,便以為管理公司及服務人員都是僕,業主是主,所以一些業主根據這個思維,理直氣壯地要求管理處及員工按他們的個人要求提 供服務,你能接受這樣的邏輯嗎?
愚:確有點不勁,我身為僱員,如果僱主的要求不合理,當然不應服從。
智:你説中點子了,如果任何一個老百姓,果真把公僕當成自己的僕人,那是天大的笑話,但有人説這是西方文明的先進模式,便竟然有那麽多人信以為真。 基於這種思維,在香港的建築物内,業主不接受管理處的勸告和警告,僭建,圍封通道,長期佔用公地,隨便辱駡管理員等情況極為普遍。但西方的物業管理,你知 道實際情況是怎樣嗎?
愚:應該是差不多吧!
智:哈哈,錯了,西方物業管理公司的權威大得多,管你是業主,你在露台晾衣,他可以即時罰款,擺放雜物,罸款,處理廢物不依規定,罸款,噪音,罸 款,拒交和爭拗,沒關係,上庭見法官吧,業主沒有勝算,僕人原來被僱用來管主人。物業管理員已是如此,你以為公職人員會有分别嗎?你是合作和講道理的平 民,當然可親,是刁民,只會見識到西方社會公僕的官威,例如警員面對嫌疑犯或示威者,關員面對嫌疑走私旅客,税務主任面對嫌疑漏税者,當有職務在身,官威 便清晰可見了。在本地,違規違章的業主,雖然法理上同樣沒有勝算,一些無知者,覺得自己是主人,便可以指使僕人,不必講情理法,對法庭命令也不當一回事, 到最後知道時已是受了很多不必要的教訓;所以非西方人士對西方文化的理解, 根本就是誤解居多。令人遺憾的,是一些明知事實真相的人士,卻為了不可知的動機,以為可以將歪理説成真理,例如一些面對西方「公僕」馴服如羔羊,包括曾在 外國進修或工作,又或曾經當過殖民地官員蟻民或下屬的各式高等華人,對著同胞「公僕」,卻可以突然變得驕橫,急著要擺主人款,這些雙重標準是道理嗎?
愚:喔,前輩好像意有所指呢!
智:我是一介草民,就所知説説道理和事實吧了,其實公司的董事局也好,大廈業主立案法團也好,是一種將所有權和管理權分拆的機制,屬於援權管理及不 均等投票權的模式,卻可能更為合理公平,由股東或業主先從熟悉的成員中選出較精明能幹有操守的做代表,再憑他們的眼光,聘任及監察專業管理人,西方人把這 套模式揣摩了幾百年,才有點認識,但並非已無缺點。英國的上下議院和總理內閣制,精神也是接近,由普羅大眾先選代議士,按當選人數較多的黨魁組織內閣,嚴 格來説,首相是間選。上議院則代表一些傳統的利益群組,現時功能減退是因為該群組的社會重要性減少,這並不代表社會精英利益可以完全忽略,他們是推動社會 創新發展的動力,美國不也是保留了參議院嗎?這些事實和背後的理據,不應一筆抺殺?
愚:那從前的士人作為百姓的代理人,今天還行得通嗎?
智:往日的士人,即是今日的知識份子了,如要從政,便要入黨磨練,如要在黨外論政也無不可,只是若心胸都如宋明清的黨人一樣,前景便令人氣餒。其 實今天的政黨,早在北宋朝時便出現在士人中,從王安石和司馬光為首的新舊黨開始,南宋,明,清,民國都出現黨爭,歷史中的士人黨派雖然跟現代模式不一樣, 黨爭的性質則相同,各持己見,都自以為真理在手,用正邪敵我的二分法思維,不單不能推動社會前進,反而淪為意氣之爭,黨同伐異,不問是非,最後用各式手段 消滅對方,最終是人才凋零,內政不修,外患隨來,生靈塗炭。現今世界上的多黨制,除了西方國家暫時仍屬可持續模式外,其他地區,黨爭的結果,跟中國歷史沒有分别,只在於亂的程度是多少吧了。
愚:看來前輩並不讚成多黨制。
智:錯,正確點説,跟平等投票權和取決多數人的原則一樣,多黨制(multi-party system)不是唯一公平正確的模式,倫理學不似自然科學般有真假之别,而是在乎適合與否,獨尊一種反而不科學,也就是儒家所説的中庸之道,中就是不 偏,庸就是不變,適當才是不變的道理。所以中華文化,人人能先以克己自律來 處事,便減少了對抗衝突的機會,反而能將社會的福祉極大化。可惜自北宋以降,士人或讀書人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當日百姓唯士人之馬首是瞻,士人分裂攻訐, 百姓便無所適從,士人頭頭的文鬥,在追隨者間便成生死搏鬥,冤獄和暗殺成為明宋明清的官場士人生態。今天那些自命裝備了最先進西方思想的人士,得理不饒 人,更是集成了中外兩者之短,對手當然奮起還擊,由於資訊發達,民眾參與的程度和規模,較往日之爭,可以有過之而無不及,是禍是福,昭然若揭。
愚:難道覺得不對,批評也不可以嗎?或者,應該問,什麽才可批評呢?
知:其實批評也沒有什麽大不了,有一些冷水是能令人清醒的,只要事不離實,批評便有建設性,但如果被一些仇恨佔據心靈,純粹因為對某一些年代的人或 事物有怨憤,便不惜一切攻擊今日並無直接關係的人和事,甚至遠離客觀事實,妖魔化一切自己主觀上討厭的人士,或挑起過激行動,那便不可饒恕,要予以駁斥。
愚:咦,不如舉些例子説明,那便更清楚了。
智:唔,不經不覺,時間已不早了,下次再談吧!
愚:哦,時間過得真快,好的,再見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