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智談 WiStupiDialogue
文化茶寮系列
Culture Jabber Tea House
2.5 變質 Decay
17/1/2015 天晴
愚:前輩午安
智:你好,看來氣息不錯,要感恩了,很多人病倒呢,今次吩咐家傭煮了些生魚葛菜湯,味道不錯,是節令湯水,有助身體抵抗這個季節的流行病。
愚:謝謝前輩,我在涼茶舖也見過這湯水,但以往太熱氣時只懂喝廿四味及感冒茶,其他的我便弄不清了,真的有效嗎?
智:中國人的保健哲學,是講求事前預防而不是事後治療,作息有序,飲食有時,適當運動,身體處於平衡狀態,那便不易染病;四時湯水不是藥,只是均衡飲食一部份,身體過份亢奮或過份衰弱,都會病倒,生理是如此,思想也是如此,多看不同意見,客觀理性分析,便不易偏聽和偏信。
愚:説來容易,原來實行起來那麽困難,看一些不能接受的意見時,很自然地反感起來,不會認真細讀。
智:那是一種自覺和自律的訓練和考驗,光吃愛吃的東西會營養失衡,一位老朋友便曾告訴過我,大學時的室友是一位外國女生,平日只愛吃肉,生果蔬菜都不吃,經常出現腸胃病,屢勸
不聽,就是任性。病是自找的。意見也是一樣,不要有選擇性,也不要採用雙重標準,才能令自己保持客觀持平。普通人難做到,是因為很自然會抱著「道不同、不
相為謀」的心態,如果因為目的崇高理想,只看好的一面而忽視其他一切壞的元素,那便出現錯判。現在社會舒適安定太久了,相對往日的年青人,書本知識增加了
但社會經驗匱乏,教育理念更剔除了失敗和挫折的訓練,多了理想卻少了見識,特別是少了機會面對無奈和不幸的天災人禍,反變成永遠不能長大的孩子,不明白現
時的安定和不算太差的物質環境,不單是本地上幾代人努力辛勞的成果,還是整個東南亞地區無數人命的犧牲而取得的和平紅利,只能説是天真而簡單。
愚:本地上幾代人的努力我還是能明白的,但和整個東南亞有什麽關係?
智:那就看事物只看樹木不看森林的後果,還有比不看森林更危險的是只從單一個角度看森林,那掌握的只是一個片面甚至是錯誤的訊息,例如你的鏡頭對著百份之一的地方拍照而不指向其餘百份之九十九的地方,那透過你角度來了解這地方的人都被誤導。沒有親歷戰爭或動亂的人,只間中看到電視或互聯網上通過主要是西方媒體發佈的新聞,遠在萬里之外的什麽貧窮,飢餓,動亂,革命和戰爭都是影像,不明白暴力的兇險殘酷,是一個個鮮活生命的消耗;沒有切身生活在外地的體驗,單憑旅遊或留學的局部見聞,便憧憬著世上有人間天堂,更不用説思考前因後果,别人的成就是如何達到的,有多少是他們所追求的什麽普世價值帶來的,還有多少是真實的,結果魯莽草率,檢了芝麻,丢了西瓜。告訴你一次令我沉思多時的經驗吧,一次在巴黎旅遊時乘搭計程車,司機主動跟我閒聊起來,問我對巴黎的印像,我禮貌地敷衍幾句,説美麗,典雅和一片平和(beautiful, decent and peaceful),對前兩個形容詞,他沒有異議,但對最後一個描述,他反應激烈,結果在餘下的時間,都是要向我解釋為什麽我是錯的,令我深深感到一個蜻蜓點水式的旁觀者的局限性,從此看事物要提醒自己先要不持立場,用同一標準,並要將資訊來源擴闊。
愚:那是前輩上次説要告訴我西方學運的原因吧?
智:正是如此,大專教育在過去三十年擴展加速,由兩家大學擴充至現時八家,還有其他公私營的專科學院,令接受專上教育的年青人增加,老實説,由於公眾人士對英語的執著,擴張速度比韓國及台灣都要慢,但一些現像仍是共通的。大專教育令年青人的使命感增強,對社會的期望亦提高,卻延遲了進入社會的時間,加上少生養的風氣令年青一代受到更週到而寬容的照顧,造成年青人的燥動,當然,這些年青人是從老人家的角度看的,第一代可以倒算至六十甚至五十後,那是戰後出生而未曾經歷真正動亂,飢餓和貧窮的戰後嬰兒,現在分佈在各行各業的管理層,那説明為什麽大學和傳媒這些掌握資訊智識傳播的界别中,會顯示出那麽強烈的烏托邦理想主義傾向。在西方,這些傾向和因此引致的學運,六十年代已經出現。
愚:那豈不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有可比性嗎?
智:如今的年青人不是愛説普世真理嗎?因果關係是普世的,如果有相同的氣候,土壤和種子,種出來的果便會一樣。六十年代時,資本主義社會一如今日,出現嚴重分配不均現像,戰後嬰兒潮出生的年青人,對社會狀況極度不滿,社會主義反而成為他們心目中的烏托邦,整個世界潮流向左傾斜。由於西方世界在戰後希望延續在世界各地各殖民時代取得的利益,當時社會主義陣營支持的民族解放運動便成為啟迪戰爭的導火線,先是在朝鮮半島大打一場,以美國為首的十七個西方國家投入的裝備及兵員計算,其實是一個不少的挫折,對發動大規模的戰爭因此猶豫了十多年,六十年代在一輪政治博弈下再度在越南開戰,這次兵員來自嬰兒潮出生的年青人,由於傷亡慘重,被強迫參軍,遠離家鄉,
參與一場不明不白的戰爭和無端面對死亡威脅的年青人,特別是大學生,對社會和政府的怨憤到了極點,便發起大規模的反戰運動,進而演變成各式各樣反建制和追
求理想社會的運動,包括女權運動,黑人民權運動,自由人權運動,在政府鎮壓過程中,爆發多宗死傷事件,社會瀰漫著悲情和憤怒,西方世界其他國家的年青人亦
受感染,陷入一股反建制和追求烏托邦的抗爭潮流中,各種維權運動相繼出現,一直在世界各地被重覆仿效,所以六十年代是一個燥動狂飈的年代,
愚:對社會不滿是相同,但本地年青人卻沒有參軍參戰的煩惱呢?
智:對,一方面,可見現今的社會矛盾比走當時的年青人輕微得多,從壞處看是年青人小題大造,對苦難中走過來的老前輩來説,是容忍力差,少不更事,無事找事,從好的方面看是社會進步,要求提升。
愚:但前輩看來似是前者,你在早前的運動剛開始時,已經不以為然。對嗎?
智:我説過很多次,好心可能做壞事,崇高的動機和理想如果帶來反效果,令社會倒退,那便不值得鼓勵。對人性和社會認識不足,掌握著一些粗疏的社會政治理論,對問題欠缺深思熟慮,懷著不切實際的訴求,加上部份運動參與者逐漸變質,運動亦隨之而偃旗息鼓。六十年代的運動,女權主義份子由追求男女平權和性解放而變質為燒胸圍、性濫交和天體運動等;追求自由激化為享樂主義,虛無主義和無政府主義,嬉皮士文化成為時尚潮流,年青人自此與濫交,毒品和酒精結下不解之緣;
黑人民權算是取得南北戰爭後的最大成果,名義上爭取到選舉權;而反戰運動算是暫時迫使政府退出越戰,但沒有徹底改變政府發動戰爭的權力和程序,為以後的對
外戰爭埋下伏線。總結這個六十年代年青人大規模參與的社會運動,他們不切實際的願景經不起時間考驗,隨著時間過去,一些放棄激烈的街頭抗爭,重新上路,走
入政商界,成為後來建制的一份子;一些將理想和悲憤融入文藝創作,為世人留下膾炙人口的民謠,流行曲,畫作,雕塑,攝影等藝術作品,創意無限,才華洋溢;可是,也有一些陷入頹廢生活方式而終身不能自拔,沉淪在毒海和混亂的性關係中,當然,亦有一小部份憤世疾俗的極端份子堅持採用極端手段推行他們的社會革命,例如搶劫,綁架、勒索、暗殺和放置爆炸品等,成為反社會的犯罪份子或恐怖份子。是烏托邦空想主義加個人英雄主義的最悲慘結局
愚:但我看到不少人都表示非常樂觀,認為他們的行動必然產生了一定的效果,而且時間在他們那邊。
智:運動過後,一定有改變,社會當然不一樣,説這種説了等如沒説的話,對總結經驗沒有幫助,甚至是語言偽術的一種,用來掩飾冒進,激進,非理性和不現實等思想的失敗。改變有正反兩面,例如六十年代的社運和學運,在美國而言,最大成果是黑人名義上的投票權和啟動了終結越戰的程序,但不能説是學運的功勞,因為黑人民權運動是經歷兩個世紀、跨世代及跨族群的抗爭行動累積而得到的成果,而且整個運動實質上仍沒有改變了黑人的社會地位和政府發動戰爭的權力,最大問題是沒有改變根本的權力分配結構;西方文化基本是在貴族共和(aristocratic republic) 及君主專制(monarchy)中徘徊,近代的民主思想運動,不過將貴族的族群成份改變,承認客觀事實,剔除了沒落皇孫和農莊地主,加入了新興的工商金融業資本家(capitalist)和以專業人士及智識份子為主的小資階級(petty
bourgeoisie),社會流動性及基層民眾的民生及上流問題,仍是未有根治良方,宗教和種族的矛盾,更是死結,那是西方號稱民主社會卻示威暴亂頻生的原因。
愚:依前輩的説法,同樣的社會矛盾,六十年代發生在西方社會中,而且仍繼續發生,那豈不是説用西方的社會制度來矯正便是不切實際了,我確是有點迷惑。
智:正是如此,每個社會都會內置
自我完善的機制來確保自己的生存,西方文化摸索出來的方法,核心精神是權力制衡及多數服從小數的制度,其他都是裝門面的小飾物,真正發展和實踐經過了約五
個世紀,仍沒法根治前述的深層次矛盾,進入廿一紀,貧富縣殊反而惡化了。其他文明體系同樣有社會矛盾,有相同亦有不同,都在找方法自我完善。諷刺的是,六
七十年代西方社會年青人希望以社會主義來矯正西方政治制度下的資本主義社會缺陷,最後迫使西方國家先後建立各有特色的福利制度;八十年代後,社會主義國家
用資本主義和市埸經濟來補充本身不足,三十年後,同樣產生資本主義社會和市場經濟的問題,今天的年青人卻反過來相信用他們心目中的西方的政制可以解決這些和西方文化體制不可分割的社會矛盾,而且要一步到位,老人家又怎能苟同呢!
愚:前輩説西方社會充滿矛盾,但社會上一切的資訊,都是説西方社會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更先進,而從移民方向來看,亦間接印證了大多數人都相似的想法,經濟學不是有什麽以腳投票的理論嗎?
智:往日討論鄉土之情和家國之情時,我已曾經想談談這個問題,只是當時我們都不大願意觸及政治議題,也就跳過了。今天時間差不多了,下次我給你一些較少人提到的數字,可能令你改變觀點,也知道片面的數據會騙人。
愚:謝謝前輩的靚湯,打擾了,下次再拜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