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階級烙印
説人生而平等很動聽,但現實難免殘酷,要出人頭地,能力不是唯一的因素,靠父或母幹贏在起跑線是一種,靠運氣時機是另一種。社會有階級,藝術工作者也有階級,向上流動的機會難測,表演藝術更難預測,才藝色相年齢外,還要有觀眾緣,而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東西,難以捉摸,單靠美麗不一定就紅,但望之令人生厭,相處令人難堪的藝人便註定失敗。
據報旺角街頭表演者都移師至尖沙咀文化中心,包括幾個兼具水準和觀眾緣的街頭藝人團隊,旺角羅文哥舞團暫時不在其中,看來另有計劃,據稱已取得了表演牌照,也確實看到他們得到一些社團的聘請負責表演活動,嘗試由街頭走入傳統體制中。龍婷小姐(小龍女)開 始在正式的舞台上表演,脱離收打賞的賺錢方式。作為街頭表演者,她確實認真敬業,衣著端莊得體,雖然説不上令人驚豔,但外貌秀麗,對待觀眾也落落大方,沒 計較打賞的多少,光握手也一樣親切;嗓子和鄧麗君有九成相似,音域廣闊;有批評説唱腔沒有自己的風格,粵語歌的咬字偶然不準,只是現場唱歌的技巧及音準比 很多偶像派歌手還要好,一般人來説是受落有餘的,不少名人都肯定她的歌唱水平。有知名藝人專程前來點唱鄧麗君的《船歌》,有電視節目來蹲點,有傳媒做訪問,團隊為她拍的視頻,音响效果 也是菜街中最好的。其他Busker中,Judas Law 也曾踏上正式台板多次,音色和唱功同樣比很多職業歌手出色,看打扮是要走實力路線。Mr Wally 早已是網紅,繼續busking 是信念的堅持,但日裔人的身份和語言令他的觀眾有局限性。
以往的演藝人要走紅必須要有媒體商支持,當然亦受體制内的 規則和潛規則所束綁;現在有網絡世界,善用下能讓有質素的街頭表演者繞過傳統媒體而獲得大眾認識,並獲得報酬,然後憑人氣走上正式舞台。只是,回歸傳統平 台後,很多街頭表演不必理會的規則都要遵守了,能不能成功難知,實力和觀眾緣還不是全部,保險,版權分成、市場推廣等一大串問題會接踵而來。更重要的一點便是街頭藝術的使命,如果是走入主流的踏腳石,走紅後便會離開街頭,如果是要將藝術或娛樂帶給普羅大衆,那街頭是不能捨棄的平台。
大眾自娛的權利
藝術如人,人有階級族群,藝術也有,街頭藝術屬於次文化(subculture), 但在外國藝術氣氛濃厚的地方,街頭表演水平之高,有時和演奏廳中的表演者幾乎無異,一些公共空間,商場或咖啡座,或會有歌手樂隊駐場,又或設有鋼琴或電子 琴供有才藝和興趣的客人即興表演,觀眾水平也高,有時更會參與表演,這是文化藝術經過多個世代沉澱而得到的成果。老實説,外國街頭表演,相對菜街或一些公 園中的街頭表演和觀眾,高下立見,菜街一些所謂表演,簡直不忍卒睹。但是,正如殺街前後接受訪問的表演者和觀眾所言,他們希望娛人,也希望娱己,這個是人 的需求,也是權利。大多數人只考慮娛人,沒有想到娛己,娛人方面,也慣用一己的愛惡做標準;一些顯然是年青人的評論者尤其嚴重,以嘲諷口吻對待上了年紀的表演者和觀眾,沒考慮不同年齡群體的娛樂需求和尊重他們的偏好,在自由和權利上採用了雙重標準;英文歌、rap、hip hop,快閃是藝術,老歌、民謠、粵曲、舊舞也是藝術。這種偏頗的議事質素,只會降低本身論據的合理性。實際上,所有的街頭表演者和他們的觀眾群,需要的是適當場地和足夠的分隔空間,讓彼此自得其樂,在城市規劃和管理中,應該加入這個元素。
在一段視頻中,街頭觀眾堅持雨中等待,歌手和聽者一同打著傘子,一邊唱著歌,一邊相視對望,互相點頭微笑,情景確是令人動容,讓人明白原來那麽多人是這樣需要這種街頭娛樂的。慣常在家中開著高檔音響聽黑膠唱片或付高價在歌劇院中欣賞音樂劇的人士未必有同感;年青人緊貼科技,有更多選擇,也未必理解,但應該包容和尊重。青春不見得等同美麗,中老年人也可以很優雅,只在乎内涵;有朝一天,今日的年青人也會老去,留戀著曾經時尚的娛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多年來,所謂民生,政府一直 沿用英治政策,聚焦在物質生活上,對精神生活的關注不足,文娛活動只是作為一種商業活動來監管,政府主導或資助的活動偏重陽春白雪那類的精緻藝術,流行文 化則由市場和商業主導,無論硬件,靱件及軟件,在基層大眾的娛樂供應上都沒有配套設施,回歸前要建玫瑰園,規劃西九時,才忽然驚覺文藝體育此一板塊,將一 體一藝放入教育議程,讓豐富民眾文化生活成為政策的一部份。殺街反映設施遠遠未足夠。
重洋輕中影响深
英治時代的文教政策,還有一個影响未除,就是重洋輕中的思路。在一個私人晚宴中,一群平常工作和演藝毫不相關的人士,竟然身懷著不 同的表演專長,在舞台上作出專業水平的演出,原來他們是戰前後內地大學演藝學系的畢業生,以往政府只重視西洋藝術及承認英聯邦資格,中小學校的體藝老師不 少是濫竽充數,聊備一格,反而造詣更高的非英聯邦專才不受聘用,無以為生;幸運一點是憑個人關係當課外活動的導師;大部份學非所用,為生計被迫從事其他行 業。只問資歷不問能力的資歷架構白白浪費人才,也令能力和報酬倒掛,體藝的基礎培育發展一直受阻。沒有經過長時間的累積沉澱,表演者的表演水平和大眾的欣賞水平都有限。還有是對文化欣賞的偏執,土生土長的幾輩人,都潛移物化地認為西洋藝術才是正宗,時尚和高檔,西洋音樂劇和藝術歌樂佔據著音樂藝術的殿堂,傳統音樂被邊緣化,一直只能在次文化層面內自生自滅。
本地流行歌曲的興衰
單就流行曲而言,上海是戰前帶領中國潮流趨向的城市,本土的粵語歌曲只能在最底層,不能登大雅之台,國語歌曲是上海流行曲的海外版,迎合一些逃難至港的北方人,形像上較高級;英文歌曲才是最上層的流行音樂作品,主要受眾屬於所謂布爾喬亞(bourgeoisie) 的精英階層。到六十年代中,因為社會矛盾隨意識形態相爭而激化,港英政府和當時 的主流媒體為緩和民怨及將年青人的精力宣洩,全方位引入了歐美及台灣的流行曲,也舉辦了多次的新潮舞會,用多姿多妥的娛樂活動將市民大眾從意識形態的狂熱 中疏導過來。基層市民因此認識了西方的民謠歌曲、搖滾樂和爵士樂,台灣的時代曲、山地歌和黃梅調,也認識了相關的歌手。但英文歌礙於言語,在華人社會始終 局限在教育水平較高的小眾內,進入七十年代,多位傑出音樂人憑藉電視劇主題曲和插曲將粵語流行曲推上了新的高峯,人氣一度超越了國語時代曲。八十年代和九 十年代是粵語流行曲的黃金時期,人才輩出,聲帶和光碟銷量屢創新高,隨著紅館落成,演唱會亦接連舉辦,原先作為體育競技場館的目的反而降為次要。當紅歌手 大都是非學院正統出身的基層年青人,透過歌唱比賽上位。金曲唱至街知巷聞,當然,其中不少是盗版聲帶和光碟,在一番爭議和美歐施壓下,版權法收緊,授權制 度確立;千禧後盗版基本從市面絕跡,但流行曲的人氣亦急劇下降。一個説法是因為網上侵權搶去市場,另一説法是人才無以為繼,更有説法認為打擊盜版適得其 反,令歌曲退潮。無論原因是什麽,流行曲熱潮不在,偶然一兩首歌曲蹭了點人氣,不久便沉寂下來,金曲似乎定格在六十末至九十年代初那黃金三十年,演唱會和 街頭藝術的最熱門點唱金曲大都是那個時代的上榜歌,當年歌壇紅人的演唱會依然爆滿,新人卻沒法取代,千禧前後成長的年青人不以為然,卻又拿不出多少令人難 忘的金曲,就是年青busker 也是翻唱著這些比他們年紀還要老的舊歌金曲,街頭藝術受歡迎程度,是普羅大衆喜好最直接和公平的投票。
- 未完 -